黨的二十大報告將“加強國家科普能力建設”上升到“提高全社會文明程度”的高度。中辦、國辦印發(fā)的《關于新時代進一步加強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的意見》提出,堅持把科學普及放在與科技創(chuàng)新同等重要的位置,強化全社會科普責任,提升科普能力和全民科學素質。
那么,科學研究與科學普及有著怎樣的關系?科普如何助力創(chuàng)新型國家建設?在科技部科技人才與科學普及司、中國科學院科學傳播局主辦的格致論道講壇上,半月談記者與3位院士共話科普的新使命。
對話嘉賓
陳潤生(生物信息學家,中國科學院院士)
汪景琇(太陽物理學家,中國科學院院士)
翟明國(前寒武紀地質與變質地質學家,中國科學院院士)
張漫子(半月談記者)
科學不應是一個封閉的圈
張漫子:歷史上,許多大科學家?guī)ь^做科普,成績斐然。文藝復興時期,自然科學家布魯諾傳播哥白尼的“日心說”,重塑了歐洲的科學和哲學觀;“電學之父”法拉第創(chuàng)立系列講座“蠟燭的故事”,盡管只有6節(jié),卻成就了科學家科普講座中難得的經典;《物理學的進化》《時間簡史》等科普佳作,為科學的大眾化傳播帶來了不可替代的影響力……
近年來,科普形式愈發(fā)多元化,科普文章、科普活動、科普書籍、科普自媒體等不同方式和渠道,向大眾發(fā)出了多視角、多形態(tài)的科學聲音,同時社會對科普重要性的認知在加深。您覺得科學家做科普的優(yōu)勢是什么?
汪景琇:做好科普工作,是科學工作者的責任。哲學家卡爾·波普爾認為,科學知識不應該是一個封閉圈子中專家們的私有財產,應當為公眾所理解,并且為公眾服務??茖W工作者是創(chuàng)造新知識的人,他們最有條件把新的科學知識說清楚。另外,科學家也是在公眾科學素養(yǎng)的沃土中成長起來的,如果沒有這片沃土,科學就無法得到發(fā)展,杰出的科學家也很難得到成長。
張漫子:在從事科普工作的過程中,您有哪些體會?
翟明國:近年來,我們的科普工作取得了顯著進步。在科普供給端,許多科學工作者的科普態(tài)度比較積極。比如,中國科學院很多研究所都通過“開放日”,向公眾宣傳科學技術。當然,也有一些讓我感觸很深的瞬間——我曾在主辦方的邀請下去做科普講座,當時臺下聽眾幾乎都是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和年齡很小的孩子,中青年聽眾很少。中青年人同樣需要科普,未來科普應該喚起更多人。
我們的科普投入可能還遠遠不夠。在國外很多景區(qū),導游會把地質學知識講得清晰明白。在中國,科普也可以滲透到旅游等環(huán)節(jié)。比如,可以在近陸淺海環(huán)境沉積形成的石灰?guī)r旁邊,立一個牌子,向公眾介紹相關知識。
6月26日,在“第四屆農科開放日”上,工作人員在給孩子們介紹花卉知識 殷剛 攝
汪景琇:20世紀90年代,我的導師王綬琯教授倡議,并聯(lián)合錢學森、周光召等科學家,發(fā)起成立了北京青少年科技俱樂部。俱樂部曾讓學有余力、有科學興趣的同學到科研院所、實驗室,介入科學實踐活動,科學家和青少年“大手拉小手”,引導青少年走進科學殿堂,發(fā)掘科學苗子?,F(xiàn)在,學生普遍學業(yè)負擔較重,類似的實踐越來越難了,俱樂部的活動也受到了沖擊。
“這只鸚鵡唱的歌,和原來的一樣嗎?”
張漫子:一位科普專家曾談到,在一次青少年科普活動上,主辦方鼓勵孩子從身邊的日常發(fā)現(xiàn)科學問題,并用自己的思考和觀察,嘗試探究問題,并把探究過程呈現(xiàn)出來。這位科普專家發(fā)現(xiàn),孩子們解答問題的方式,就是上網搜索,然后找老師印證,最后得出答案,并沒有探究問題的過程。
汪景琇:這說明當前教育缺少了獨立思考這個重要一環(huán)?,F(xiàn)在的小孩,六七歲就會上網,具備搜索信息的能力。這當然很好,但我們還要鼓勵他們獨立思考、獨立探索世界。
在一科普活動上,幾名孩子在用顯微鏡觀察蚜蟲 林超 攝
翟明國:科學思維的培養(yǎng),有其科學的規(guī)律。就數學來講,基本規(guī)律是先進行觀察,觀察后才能找到研究對象,然后才能對研究對象進行分析、測試,從而得出推理,最后去驗證。在科普實踐中,我們要給孩子動手、觀察、測試、分析的路徑和機會?,F(xiàn)在的孩子,缺少這種探索科學的機會。
陳潤生:科研跟科普應當是一脈相承、相互促進的。我曾在課上講哈佛大學的一個干細胞實驗,科研人員教會多只鸚鵡唱歌,再把其中一只鸚鵡腦部關于唱歌的腦區(qū)破壞掉,這只鸚鵡就失去了唱歌的能力;然后科研人員再把另一只鸚鵡腦子里的干細胞取出來,經誘導處理后,注射進第一只鸚鵡體內,這只鸚鵡再次唱起了歌。這個實驗闡明了干細胞的作用。我剛講到這里,有個年輕人站起來問我“這只鸚鵡唱的歌,和原來的一樣嗎?”
這真是一個好問題!它的深刻在于,如果鸚鵡唱的是新歌,說明干細胞只是恢復了大腦的功能;如果鸚鵡唱的是原來的歌,說明干細胞還能修復已被損壞的神經連接,甚至能重建記憶。這個問題關系到記憶和意識的本質,我自己都沒有想到,可見科普是一個教學相長的過程。
期待青年人把名字寫在未來的科學教科書上
汪景琇:做科普的人,要把公眾帶到科學的最前沿,讓人們知道科學家在做什么、在想什么,以及取得了哪些新進展。而且,要告訴青少年什么是科學研究、怎樣做科學研究??茖W研究并不神秘,它只是追尋著科學尚未解決的問題,去創(chuàng)造新的知識。
翟明國:科學普及的程度,是社會文明程度的標志。一方面,科普工作要分享關于科學的基本知識,宣傳科學發(fā)現(xiàn)和發(fā)展的歷史;另一方面,科普工作還要分享科學的思維方式??茖W的思維方式意味著,我們需要科學地觀察,需要科學地試驗、論證,還需要科學地研究、總結、提高、檢驗。
在一科普活動上,一名孩子在觀察手上的甲蟲 林超 攝
張漫子:做科普需要注意什么,需要警惕什么,還需要避免什么?
汪景琇:在做科普的過程中,我不斷提醒自己,做研究的人往往是在自己的“峽谷”里,要知道自己知識的局限性,避免偏執(zhí)??鬃诱f“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”,我們盡量不要把主觀臆斷講出來,不把事情絕對化,不固執(zhí)于某一看法,不局限于自己的知識。
做科普,既要講我們國家的偉大科學成就,講取得的進步,也要講面對的問題和挑戰(zhàn)。就天文而言,我常對青少年朋友講,我們已經取得了很多進步,比如“中國天眼”、郭守敬天文望遠鏡、載人空間站工程巡天空間望遠鏡。但我們同國際領先水平還相距甚遠,比如,至今還沒有5米量級的普適性光學望遠鏡,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。講成績,是為了讓青少年更自信;講不足,是為了激發(fā)青少年的斗志。
未來,專業(yè)的科普隊伍應當建立起來。他們不一定是某一領域的科學家,但要對該領域的科學發(fā)展脈絡有清晰的了解??破罩饕睒s,不少好的科普作品,是從國外翻譯過來的,如《人類簡史》《宇宙簡史》等。希望能動員更多人加入科普工作,也希望更多青少年關心科學發(fā)展。
歷史上,科學中心曾多次遷移。成為科學中心的一個重要標志,就是有頂尖的科學巨匠,能夠創(chuàng)立新學科、新學派,能夠主導整個國際科學潮流。科普工作要激發(fā)青少年為中華復興而讀書、為人類文明而奉獻的情懷。我相信,中國的新一代青年人,一定能夠取得輝煌的成績,把他們的名字寫在未來的科學教科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