研究中國古代的人才學,不能不研究裴氏家族。翻開歷史的卷帙,發(fā)端于河東聞喜(今山西省運城市聞喜縣)的裴氏家族,可謂聲名震耳，代有人杰。

裴氏家族歷六朝而興,至隋唐而盛極,五代以后,余芳猶存。大文豪韓愈稱贊裴氏曰:“世為名族,支分派別,各成大家?！睋?jù)《裴氏世譜》統(tǒng)計,裴氏家族出了59個宰相、59個大將軍,正史立傳與載列者600余人。他們在政治、軍事、外交、科學、文化等各個領(lǐng)域都有杰出作為,可謂燦若群星。

精英薈萃的“人才方陣”

裴氏家族發(fā)端于晉南大地的聞喜縣裴柏村,有“天下無二裴”之稱。遠遠望去,這里群嶺環(huán)繞、松柏疊翠。從這里走出的裴氏家族上至周秦,下迄于今,綿延流長。特別是自晉至唐的幾個世紀中,更是將相接武、各領(lǐng)風騷。其中，僅在隋唐兩代活躍于歷史舞臺上的風云人物,就多達數(shù)十位,在中國歷史上極為罕見。

裴氏家族的代表人物中,有三國時期曹魏重臣裴潛，有主修隋朝新律《開皇律》的法學家裴政,有唐朝名將、書法家裴行儉……唐朝政治家、文學家裴度,四朝為相,力削藩鎮(zhèn),平定叛亂,一身再造唐室,完成大唐中興,史稱“出入中外,以身系國之安?！?世稱“裴晉公”。

早年仕曹魏、官至西晉尚書令等職的裴秀,提出沿用千余年的“制圖六體”,利用方格比例法使地圖便于使用,又主編繪制《禹貢地域圖》,乃中國地圖史上劃時代的里程碑,被譽為中國古代“地圖學之父”。

山西省聞喜縣裴柏村舉行祭祖儀式 曹陽/攝

李唐一代,裴氏盛極,唐代的興衰榮辱始終與裴氏家族息息相關(guān),李裴兩家融為一體,不可分割。曾寫下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的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炎武,不遠千里來到裴柏村,在考察完這里的人文風物后,心生感慨:“觀裴氏之興,唐存亡之亦略可見矣?！?/p>

裴柏村留存至今的20多件石碑、石刻,記錄著裴氏家族的輝煌過往,是人們了解裴氏家族文化的珍貴史料。其中,《裴鴻碑》鐫刻于北周武帝天和三年(公元568年),是裴氏家族現(xiàn)存最早的碑刻?！杜徵R民碑》由隋唐史學家李百藥撰文,書法家殷令名書寫?！杜峁馔ド竦辣酚蓮埦琵g撰文,唐玄宗李隆基御書?！镀交次鞅穭t由大文豪韓愈撰文,此碑記述唐代名相裴度平淮西吳元濟叛亂的功績,四石連體,字大如拳,氣勢磅礴,文、書、刻俱佳,被稱為“三絕碑”。

推誠為應(yīng)物之先，清廉為從政之道

“儒林丈人”裴秀,“史學三裴”裴松之、裴骃、裴子野,“三河領(lǐng)袖”裴駿,“獨立使君”裴俠,“儒將之雄”裴行儉,“四大尚書”裴伷先、裴敦復(fù)、裴漼、裴寬,“股肱之賢相”裴度,“大唐三絕”之一的劍圣裴旻……裴氏家族留下的典故頗多。直至當下,很多舞臺劇仍在以裴氏人物和故事為題材進行創(chuàng)作。

南朝著名史學家裴松之自幼好學,精通經(jīng)史,“上搜舊聞,傍摭遺逸”,引證210余種歷史文獻著成《三國志注》,為后世史學家所推崇,開創(chuàng)了博采群書、補注史書的新體例及史學考證、史學評論之先例。其子裴骃亦為南朝著名史學家,他寫成的《史記集解》80卷是現(xiàn)存最早的《史記》注本,與唐朝司馬貞的《史記索隱》、張守節(jié)的《史記正義》合稱“《史記》三家注”。裴骃之孫裴子野也是南朝著名史學家,撰《宋略》20卷,為史學界所稱頌。

“推誠為應(yīng)物之先,清廉為從政之道”,裴氏家族雖聲名顯赫,卻鮮有貪官污吏,一些典故便由此而來。

裴潛治軍、理政均卓有成就,生活中也極為清儉自律,“每之官,不將妻子”。他曾為一方刺史,任上有一張常用胡床,離任時將床掛于柱上,不取公物一分一毫,留下“胡床掛柱”之美談。裴潛臨終前,命家人從儉辦喪,只置備了幾件瓦器隨葬,與當時厚葬的風氣形成鮮明對比。

南北朝時期重臣裴俠不僅有為,而且清廉。上任之初,他便打破朝廷規(guī)矩,下令遣散了本來可以由他役使的百姓。論為官清白,文武百官無人敢與其并立,留下“獨立使君”美稱,歷史上非常有名氣。他曾對他族弟說,清廉不是為沽名釣譽,是怕辱沒了祖先的好名聲。

2022年8月18日，裴氏文物管理所所長裴建民（左二）在裴晉公祠內(nèi)向人們講述過往歷史 劉翔霄/攝

唐朝宰相裴坦非常節(jié)儉,家風很嚴。同朝為官的楊收將女兒嫁入裴家時,陪嫁奢侈,裴坦怒稱“亂我家法”,遂下令將陪嫁來的金玉器全部打碎。后來,楊收出了事,他卻沒有被牽連其中。因裴坦為官平實、穩(wěn)重,加之住在“太平里”一帶,后人稱之為“太平宰相”。

家風家教：真正的傳世財富

優(yōu)良家風,是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。黨中央提出,深入挖掘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蘊含的思想觀念、人文精神、道德規(guī)范。

一個家族的長盛不衰絕非偶然。“研究裴氏家族歷史可以發(fā)現(xiàn),很多代表性人物都是少年聰慧,卻又非常勤奮,這是良好家風的體現(xiàn)?！甭勏部h裴氏文化研究會會長何沁學說,才學自立,自強不息,不因家族優(yōu)越而優(yōu)越,這在裴氏家族有跡可循。

南北朝時,著名史學家裴子野的父親裴昭明常對人說:“人生何事須聚蓄,一身之外,亦復(fù)何須?子孫若不才,我聚彼散。若能自立,則不如一經(jīng)?！薄赌鲜贰酚涊d,裴昭明歷郡皆清勤,甚貧罄。齊武帝曰:“裴昭明當罷郡,還遂無宅,我不讀書,不知古人中誰可比之?！?/p>

裴休兄弟三人少時共讀于濟源別墅。裴休謹遵“讀書明理”之家訓,日夜苦讀,極少出門,而兄儔、弟俅貪玩少學,不思進取。有一次,鄰居送鹿肉,裴休怕因貪求美味而喪失意志,拒絕食用。在裴休影響下,裴儔、裴俅皆改掉壞習慣,轉(zhuǎn)而上進。后兄弟三人均登第,裴休官至宰相。

隋唐時期著名的政治家、外交家裴矩親赴張掖,在西域的日日夜夜里,他詳細了解各地的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、交通等情況,用了6年時間,撰成《西域圖記》3卷,標出從敦煌到達地中海的三條通道,成為后人研究古代“絲綢之路”的重要文獻。

及至宋代,隨著政治中心南移,裴氏家族一度低迷。盡管如此,考取進士者仍有幾十人。

2000多年間,裴氏家族形成了“重教務(wù)學、崇文尚武、德業(yè)并舉、廉潔自律”的家族文化,以及“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”的進取精神與價值追求,彰顯家風的力量。不論時代如何變遷,家訓、家戒始終是裴氏家族最閃亮的文化符號。家訓是從正面引導(dǎo)和要求,而家戒則是“負面清單”。它們隨著歷史逐漸形成,不斷豐富,萬變而不離其宗。

《新唐書》云:“所以盛衰者,雖由功德厚薄,亦在其子孫。”在今天的裴柏村,裴氏先人沒有留下什么深宅大院、萬貫家產(chǎn),留下的是自強不息、厚德載物、修身自重的良好家風,這才是真正的傳世財富。

半月談記者：劉翔霄 /編輯：李建發(f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