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月談記者 周思宇 鄧倩倩 鄭明鴻

一段時間以來，“消失的課間10分鐘”“廁所社交”“能不能玩蘿卜刀”等有關學生社交游戲、體育活動等話題屢屢挑動大眾神經(jīng)，這背后，是學校承擔著越來越重的安全責任。半月談記者在基層采訪時，眾多一線教師和教育管理者反映：學校往往承擔著“無限責任”，大家都“生怕孩子在學校出事，一出事就是學校的問題”。

學生“傷不起”，學校越來越“膽小”

半月談記者采訪多位中小學校長、教師了解到，由于責任分擔機制不明晰，“傷不起”現(xiàn)象長期困擾學校。

前段時間，在東部省份某小學，一名學生下課玩耍時跳起來摸門框，碰巧其他同學關門，因此眼眶受傷?！氨緛碡熑螒髯猿袚话耄軅暮⒆蛹议L硬要對方全責，還威脅說要告學校?！卑嘀魅胃嬖V半月談記者，家長認為孩子只要在校內(nèi)受傷，學校就有責任，應賠償醫(yī)藥費、精神損失費等。

除了在校內(nèi)發(fā)生的、直接與學校有關的事故，還有與學校無關的事，有個別家長也將責任歸咎于學校，要求學校賠償。

在采訪時，西部一位基層教育部門相關負責人透露一件事：當?shù)卮饲霸幸幻麑W生在家中輕生，警方介入調(diào)查后排除他殺。學生家長在整理遺物時發(fā)現(xiàn)，5年前，這名學生在日記中表示，他不喜歡某位老師。隨后，家長以此為理由，向?qū)W校索賠。為平息事件，學校最終不得不賠償了15萬元。

學生們在體育課上進行拋繡球比賽 黃孝邦 攝

學生走路不慎扭傷了腳，上體育課不慎擦破了皮，參加運動會扭傷了腰……在校園中，即使安全工作做得再細致、再扎實，也難以完全規(guī)避意外發(fā)生。

多名教師反映，出于安全考慮，學校要求孩子們下課期間不能沖跑，高樓層學生課間盡量少下樓玩，同時籃球、足球等對抗性體育活動組織頻次降低。“體育鍛煉以跑步、跳繩、羽毛球等柔性活動為主?！苯饕恍W班主任說。

一位鄉(xiāng)村學校校長告訴半月談記者，孩子們能走出校園探索的機會本就不多，目前學校通過購買保險等方式加強保障，但仍然很擔心學生在校外研學時意外受傷，舉辦此類活動越來越“膽小”。

教師變“安全員”，“安全形式主義”抬頭

隨著近年來校園安全越來越成為社會輿論關注的焦點，不少地方將安全管理任務向?qū)W校加壓，甚至催生出“安全形式主義”苗頭。

半月談記者采訪發(fā)現(xiàn)，部分地方在校園安全管理過程中“重形式、輕內(nèi)容”，一些政策在落地執(zhí)行中扭曲變形。

2023年11月，廣東湛江市徐聞縣一小學要求所有學生戴頭盔上下學，“連走路、坐小車的也要戴”，此事引發(fā)輿論爭議。徐聞縣教育局回應稱，“戴頭盔進校園”的對象是乘坐摩托車或電動車的學生及家長，該校在推廣過程中要求“過于嚴格”，已通知學校進行整改。還有教師反映，寒暑假學校里沒有學生，但安全檢查還是要照常進行;一個學校出現(xiàn)安全事件，所有學校都要 “吃藥”。

此外，不少學校安全教育“走過場”，難以入腦入心。西南地區(qū)一初中班主任說，學校通常會制作一些安全主題的PPT，讓班主任展示給學生看并拍照上傳，“但其實很多時候都是當個背景，拍完照就不管了”。

一些基層教師反映，現(xiàn)在不僅要教學生知識，肩上的“安全擔子”也越來越重，甚至擠壓了正常教學活動時間。

在山西某學校，教師需課間輪班站崗守衛(wèi)安全，讓本就任務繁重的科任老師苦不堪言：“教室里站著講完課、走到樓道接著站，接近滿課時基本要站一天?！?/p>

一名受訪教師無奈地說，學校前段時間規(guī)定，學生發(fā)生安全事件，不管是否在校內(nèi)，班主任都得承擔責任，年終考核直接降到最低等，自己現(xiàn)在面對學生的安全問題每天都“擔驚受怕”，連孩子們上下樓梯也要時刻盯緊。

安全鎖鏈“捆”住了誰?

面對持續(xù)增壓的校園安全責任，除了一些學校出現(xiàn)的“課間圈養(yǎng)”現(xiàn)象，近幾年部分學校體育課課時減少，春游、秋游和社會實踐被取消，學生的活動時間一再被壓縮。

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教授徐銀波介紹，依據(jù)民法典相關規(guī)定，發(fā)生學生安全事件時，校方是否承擔責任，關鍵看是否盡到教育管理職責。但基層反映，當前存在學校問責泛化或從重的現(xiàn)象。

多名受訪對象指出，“無限責任”會束縛學校的手腳，甚至導致學校采取如“課間圈養(yǎng)”等違背基本教學規(guī)律的舉措，最終影響的還是學生身心健康。

目前，已有多地針對校園安全管理出臺政策舉措。例如福建推行中小學校方責任保險，并加強學校安全意識和安全教育;重慶將推進校園硬質(zhì)防沖撞設施建設納入2024年校園安全保衛(wèi)重點目標任務，筑牢校園安全第一道防線。

受訪教育人士認為，學校要承擔安全責任，但不能被無限放大。應綜合施策優(yōu)化校園安全管理，幫助校長們卸下心頭沉重的包袱。

一是適度給學?！八山墶薄Ｊ茉L基層教育工作者呼吁，將學校從“無限責任”中解脫出來，加強校家社協(xié)同，廣泛開展安全教育，進一步提升學生自主管理能力，引導社會對學生在校行為形成正確的安全觀和責任觀，釋放學校發(fā)展活力。

二是健全風險分擔機制。福建泉州晉光小學校長曾旭晴等表示，根據(jù)統(tǒng)一招投標標準，當前校方責任保險主險為每生每年保費5元，附加校方無過失責任險每生每年保費3元。建議提高校方安全責任險的標準，讓保險覆蓋面更廣、賠償力度更大。同時，學校還需持續(xù)在日常管理中形成更加規(guī)范健全的安全預案和應急管理機制。

三是科學劃分安全責任。徐銀波等建議，司法部門可就校園侵權責任案件公示一批指導性判例，聯(lián)合教育主管部門等進校園普法，進一步厘清安全責任劃分邊界，引導基層學校依據(jù)法律法規(guī)完善內(nèi)部管理制度，護航未成年人健康成長。

(參與采寫：徐婉婷)